【延平筆談】遠去的蒼峽
2025-09-28 10:56:42? 作者: 來源:美麗延平 責任編輯:肖練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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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史的風煙深處,總有一些名字,如同沉入河底的卵石,被時光的流水一遍遍沖刷,卻愈發(fā)溫潤光亮。
翻閱民國版的《南平縣志》,是一種奇特的體驗。泛黃的紙頁間,一個名叫“蒼峽”的村莊,竟如頑強的水草,在密密麻麻的豎排字里反復浮現(xiàn)。十多次的記載,對于一方志書而言,堪稱一種罕見的榮光。這僻處城南長安里、遠離城郭喧囂的所在,何以能成為那個時代的“熱搜”詞條?答案,就藏在這些惜墨如金的文字背后。 志書首先告訴我,蒼峽是一幅畫?!渡酱ㄖ尽防锪攘葦?shù)筆,便勾勒出它的骨骼:“兩岸青山回合,溪流轉(zhuǎn)折而去。”閉上眼,仿佛能看見閩中蔥郁的山嶺在此陡然收束,擠出一道幽深的峽谷,一灣溪水如青羅帶,在群峰懷抱中宛轉(zhuǎn)迂回。這山水格局,便注定了它的不凡,使之與藏春峽等并列為南平五大名峽。 然而,蒼峽的獨特,遠不止于風光。它的名字,更與“寨”、“巡司”、“驲(驛)”、“鋪”這些充滿權(quán)力與秩序感的詞匯緊密相連。宋代元豐三年,蒼峽寨便已建立,它是官府布下的棋子,是體制內(nèi)的“經(jīng)制”之所,警惕地守望著一方安寧。 至明代,這里設立了巡檢司,雖只是“巡檢一員”的微末官職,卻代表著中央政權(quán)對這片土地的管轄,是帝國神經(jīng)末梢的敏感觸角。及至清代,志書又詳載了“蒼峽驲”的規(guī)模,擁有贍夫、走遞夫、兜夫百余名,儼然是福延大道上驛傳系統(tǒng)的一個重要節(jié)點。 這一切的根源,在于蒼峽“西望水口,南至尤溪,北至古田”的戰(zhàn)略位置。它是水陸要沖,是鹽糧販運的孔道,也是治安防控的咽喉。志書中那段兩百余字的剖析,直言設置巡司乃因“古田之民,以販鹽為業(yè)”,歲歉時易生盜患,故需“備探望,使聲息相聞”。蒼峽的繁要,正在于它牽動著區(qū)域經(jīng)濟的脈搏與社會的穩(wěn)定。 但蒼峽的靈魂,并未被官衙與關隘完全定義。它還有書香。九龍書院曾屹立于九龍山麓,“中有禮殿,以奉先圣”,祀楊、羅、李、朱四先生,其規(guī)??芭c縣學媲美。雖幾經(jīng)興廢,那段“明宣德間殿堂傾圮”、“嘉靖四年參政蔡潮重建”的記載,依然訴說著這里曾有的弦歌不輟。 最令人心馳神往的,還是一則充滿人文溫度的傳說。巡檢司署前,曾有兩株古榕,“相傳宋時朱文公手植”。想那理學宗師朱熹,或許也曾在此駐足,將兩株樹苗植入閩地的紅土,也植下了一脈文風與記憶。到了明代,胡綸面對已“垂陰能數(shù)畝”的巨榕,動情地吟出:“朱子經(jīng)行處,雙榕植道旁……回思風雪里,不改舊蒼蒼。”樹木承載的,已不僅是蔭涼,更是對先賢的追慕與文化的傳承。
從《南平縣志》到《八閩通志》,蒼峽的形象在層累的記載中逐漸豐滿。它既是軍事的隘口、交通的樞紐,也是文化的驛站。它的“熱搜”體質(zhì),并非偶然,而是其地理區(qū)位與歷史功能交織下的必然產(chǎn)物。每一處衙署的興廢,每一段驛道的里程,甚至每一塊摩崖石刻(如摩崖石刻蔡潮所書“蒙泉懷古”),都如同拼圖,共同復原出一個遠非普通村莊可比的、在區(qū)域歷史中扮演了多重角色的蒼峽。
如今,蒼峽的巡司公署早已湮滅,古驛道上馬蹄聲歇,九龍書院的朗朗書聲也消散在風里。那兩株被視為朱子手澤的古榕,志書冷靜地記下一筆“今尋不存”,只留下詩人的詠嘆在紙頁間低回。蒼峽,如同許多在現(xiàn)代化浪潮中改變了模樣的古老地名一樣,正漸漸遠去。 然而,當我們在故紙堆里與它反復相遇,我們觸摸到的,是一個村莊曾經(jīng)跳動的脈搏,是帝國治理的精密網(wǎng)絡,是商旅舟車的往來喧囂,是文人墨客的登臨題詠。它遠去的背影,因此顯得格外厚重。 歷史的評判,自有其沉靜的標準。那個在志書里被反復提及的蒼峽,早已用它沉默的“履歷”,證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價值。它的遠去,不是消失,而是沉淀為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最深沉記憶的一部分。每一次翻閱,都是一次打撈,打撈起一段關于隘口、驛站與書院的,遠去的時光。(圖/文 陳振華) |





















